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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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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有認真思考此計利弊者,“東方家如今是鞏固臨海安危的重臣,若是強行將長子留在京城,恐怕會引來反彈。”

“自古以來哪位邊防重臣不是讓長子留在京城啊!”常隼立刻道,“因為上次打海盜把人放回去,他們若有點自覺就應該讓東方長空回京城才對。中書令大人這招可是顧慮到了他們的臉面,要是講白了天下人會怎麽說,他們難道不清楚嗎?”

“但是,讓東方長空回到龍謎島,卻是陛下開的金口。”一名族長立刻回道。

常隼被反駁得差點跳腳,“陛下……陛下……”誰不知道當朝天子已經病得神智不清,這時拿皇帝出來推搪有意義嗎?

事實上,君無戲言,就算是個傀儡皇帝也一樣。常隼不由語塞了。

所以他最討厭這些貴族了!講利益爭先恐後,要他們付出就一個個推三阻四!

“那麽就用美人計吧!英雄難過美人關,你們誰家的女兒長得最美,讓她出來,這是為了江山社稷,兩位王爺和成大人會記得你們的功勞的!”

“我家女兒一個長得比一個醜,還是算了。”一名族長悻悻然道,常隼都想打人了。

“你們不要只想著享受貴族待遇,國家也有你們的份啊!只是嫁個女兒而已,又不是讓你們自己去嫁!也不一定要嫁女兒啊,異母兄弟的女兒、孫女兒、侄子的女兒,族親的同姓的女兒……隨便挑一個跟自己不親的嫁過去就好。”常隼到底是出身市井,因為裙帶關系攀上了中書令成安,想法單純直接,想當然耳,這番話只讓五位族長搖頭嘆氣。

“八王爺和成大人真的想針對東方家的話,恐怕還得慎重考慮,如今國境內的紛紛擾擾,少一個敵人比樹立一個敵人來得明智。”蘭家族長站起來打算告辭了,“即便收到東方家的庚帖,如今我蘭家也沒有未有婚配的適齡女子,恐怕幫不上任何忙。老朽年事已高,不勝酒力,這便告辭了。”

蘭家族長這麽一說,其他族長也紛紛站起來表示去意。

這時,酒館外頭的大街上,傳來一陣鞭炮聲和歡呼聲,往來各個城鎮,流星報馬的探子掩不住興奮地敲鑼打鼓,恨不得全國各個角落都聽到這個振奮人心的好消息──

“大消息啊!東方家一舉剿滅了火帆海盜,斬首了周太保,他們這一仗把龐大的火帆艦隊打得星飛雲散,這下整個海域都平靜了!”

“太好了!不愧是東方家,靠朝中那些孫子,沿海不知猴年馬月才能平靜!”

“終於不用再擔心那些火帆瘋子了,可以睡個好覺了……”

“我親爹的仇終於得報!要不是東方家,他老人家何時能瞑目?”

這恐怕是內亂幾十年以來,老百姓第一次這麽激昂地歡呼,而那些歡呼聲傳進酒樓眾人耳裏,一個個的臉色都難看到了極點。

功高震主?那是有實權的皇帝才需要擔心的事!

“常大人,”一名族長訕笑著道,“您還是請成大人和八王爺再考慮清楚一點,把猛虎當敵人,前提是,您也得是頭猛虎啊。”

東方家的捷報傳至京城時,其實已經過了好幾天。

但龍謎島的慶祝卻也持續了數個日夜,島上的大小城鎮都張燈結彩,喝酒吃肉宛如過大節,家裏有參與戰役的男兒,家人圍在身邊好好的照料著,戰死的將士遺族,也都受到厚禮的慰問。

自從數年前,東方家結交來自中原的商賈,向他們學習經商之道,這些年來討伐海盜的戰利品幾乎盡數分給了受傷或陣亡的兄弟家屬,島上的人已經開始學習靠貿易來賺進大筆財富。

一貫地,當凱旋歸來時,最後一個休息的,一定是身為主帥的東方耀揚或東方長空。

因為他們會確認所有部下都好好地回到家人身邊,或者將弟兄們的死訊親自告知他們的家人,然後才會回到衡堡。

“回來了!爹和大哥、二哥回來了!”老五猴子一樣的身影,頃刻間就從衡堡大門飛身晃到大廳。

明珠城的百姓早早就翹首等著城主歸來,那震天的歡呼聲,堡裏聽得一清二楚。

盡管等待過這麽多次,每一次親自迎接凱旋而歸的丈夫,仍是讓鐵寧兒既緊張又亢奮期待。

她知道她的男人和兒子打了勝仗,知道他們會最後回到衡堡,那些宣誓效忠東方家的家臣都已早早回到明珠城,而她身為主母,馬不停蹄地論功行賞,並且進行傷兵安置。

她一定會在丈夫歸來以前把這些都發落妥當,在衡堡等著她男人的,就只有美酒佳肴,和他最深愛的家人。

她一身松石綠常服,領著未能跟著出海的五個兒子站在衡堡的大門前──最小的那個矮不隆咚,肥胖的小手只夠拉住她的裙擺,桃子般的臉蛋紅撲撲的,為父親和兄長感到驕傲極了!

人龍的最前端,是她一身戎裝,昂揚邁開大步的丈夫,身後一左一右,兩個同樣傑出但氣質迥異的兒子,一個宛如年輕數十歲的他的翻版,自十五歲起便跟著父親海上征伐,二十歲的長子已經有著一對成熟穩重,卻愛笑的眼睛。

另一個今年才十八歲,俊美秀逸,但臉色一直就沒有好看過的老二,在看見母親和弟弟們,也忍不住勾起嘴角,稚氣地笑了。

東方耀揚那張被一場場血戰洗禮得肅殺而且粗獷的臉,在見到妻子的那一刻,便融化了,眼底因為深深的憐惜而泛紅。

無論他如何頂天立地,萬丈豪情,驀然回首的他總是為守候的妻感到心疼。

當妻子朝他奔來,他穩穩地抱住她的身子,將嬌小的她輕輕地,緊密地摟在懷裏。

“我回來了。”

那一幕,明珠城的百姓也好,東方家的男孩們也好,其實看過好多次了,可這時連個大男人也忍不住動容,轉身去抱自家的婆娘呢!

至於東方家的幾個男孩,倒是識相地不去打擾爹娘,兄弟幾個拳頭對拳頭地問候,連未滿五歲的老麽都人小鬼大地跑來跟哥哥們撞一下拳頭,身為長子的東方長空笑瞇了眼,忍不住蹲下身,用滿是傷疤和厚繭的拳頭輕輕碰了一下七弟的小拳頭,讓他得意洋洋地仰起蘋果臉,卻惹來一旁的老二手癢,把小弟的兩頰捏得像麻糬似的,逗得幾個哥哥哈哈大笑。

一家人能夠平平安安地重聚在一塊兒,對他們來說,再沒什麽比這更重要的了。

一直等到深夜,鐵寧兒才來到長子的院落。這一仗大勝名動天下,兒子們和他們的心腹肯定要鬧個不醉不歸,本來那幾只猴子還不甘心入睡,估計正計劃著偷偷溜出衡堡去哪兒瘋,見了母親前來也只好乖乖做鳥獸散。

“娘?”東方長空其實有些訝異。

通常這時候,他爹娘是難舍難分──咳!可不是他要這麽取笑自個兒爹娘,而是這是向來的慣例,好幾個弟弟就是這麽蹦出來的。

生了七個兒子,又是龍謎島領主之妻,衡堡的女主人,鐵寧兒確實已經不是當年艷光四射的潑辣姑娘,而且還微微地富泰了起來,發鬢也略見幾縷霜白。

不過女人終究是需要男人憐惜呵護的,這麽多年來,東方耀揚雖然事事都讓鐵寧兒作主,可他這位大老爺的態度始終如一──

天塌下來,由他頂著。妻子無論怎麽作主,他都無條件的支持。

她是不年輕了,但容光煥發,風韻猶勝少女。

東方長空記得,以前他們兄弟幾個敢讓母親疲於奔命的話,就要有吃他們老子拳頭的準備,年紀越大的兒子,他動手越不留情。

小六和老麽就沒被爹打過,偏心哪!

鐵寧兒憋了好些天的話終於能質問兒子,待其他人都離開了院子,她連椅子都還沒坐下,就問道:“你向京城五大家族遞了庚帖了?”她竟然直到這父子三人出征之後才發現!

東方長空不動聲色,臉上的笑容沒變,心裏卻叫糟。

這事當然不可能瞞過母親,可他原本打算等五大家族有回覆時,再向母親稟明。

當然啦,到時他只會說,他愛慕某家的女兒已久,所以自作主張遞了庚帖。

對方也很有可能不會回覆。東方長空畢竟待過京城,知道那些世家高門怎麽看他們家,但他料想這場勝仗會讓其中某些人重新思考和邊境的貴族交好的可能。

兒子是她生的,就算他像孫悟空會七十二變,也逃不出她法眼!鐵寧兒雙手叉腰,“我跟你爹把你生得人模人樣,高大英俊,你是哪裏不如人,需要這般亂槍打鳥,一次遞五張庚帖?而且咱們家在龍謎島安安穩穩的過日子有什麽不好,需要去巴結京城那些眼高於頂的世家大族?”要是此刻手中有藤條,她一定毫不猶豫往他身上打!

事實上,她已經氣不過,一掌拍在兒子手臂上,拍得她五指通紅頻頻甩手。

氣死了,把兒子生這麽高幹什麽?以前她都直接拍腦袋的。

“不是巴結。”

“那是什麽?”

東方長空已經迅速地想好安撫母親的說詞,他按著母親的肩膀來到太師椅上坐下,然後替她倒杯水,雙手奉上後還不忘來到身後替她揉揉肩膀,捶捶背。

“這才叫巴結。”他無視母親的瞪視,依舊笑得一派悠哉地道,“我覺得這五大家族確實不錯,挺會教女兒,至少品行應該不會太差。至於感情可以培養,如果娶個像娘這麽能幹的長媳,不只能分擔您肩上的擔子,我相信這樣的媳婦也會是我的賢內助。”至於沒說口的另一個理由,是他們家也該在京城結交些人脈了。

其實早在兩年前他就已經開始思考這個問題。他是長子,雖然母親希望他能娶得心儀的女子為妻,但他也要為家裏做最好的盤算。

但兩年來周太保始終是龍謎島的大患,那時他可以說不得不藉著爹的傷勢趁機逃回龍謎島。

京城那些王爺與權臣在想什麽,他還不知道嗎?如果他是別的藩王之子,大概就認命地乖乖接受形同被監控著的京城糜爛生活。

但他是東方家的男兒,想監控他?門都沒有!

鐵寧兒知道兒子一定有一套說法來說服她,這孩子想得總是比別的孩子更深一些,她早就擔心他連婚事也心機用盡,以家族的利益為唯一考量。

所有王侯之家都該如此沒錯,但她的兒子為什麽要?她只要他們伴著心愛的女人幸福美滿地過日子就行了!

當然,她傑出的兒子,確實也不是那些沒主見的女子能匹配得上的。五大家族的女兒都不是無知深閨小女兒,他的選擇倒也不是太糟。

“那他們可是回覆了?”

“我表明給他們時間慢慢考慮。”

“也就是沒回覆的意思。”燕國那些自以為高人好幾等的貴族,她還不了解嗎?

東方長空忍住笑意,以他娘的急性子,是不會聽他解釋的。

果然,鐵寧兒立刻道:“好吧,你想挑個有能耐的媳婦,那也不一定要燕國那些連吃飯都講規矩的貴族啊!夜摩國的貴族教出來的女兒要多能幹有多能幹,琴棋書畫雖然不一定會,但是允文允武,十八般武藝樣樣行,而且我們吃飯沒那麽多規矩,比矜貴也絕對不輸人的。”例如她,女皇得喊她姑姑,她有比燕國那些用鼻孔看人的貴族差嗎?

東方長空忍俊不住,“這天底下,就算是大燕皇帝或女皇表姊,在兒子的心目中也貴不過您。不過您該不會忘了,夜摩國只有入贅,夜摩國的女兒是不嫁人的。”平民當然有許多例外,他們島上就有不少從夜摩國嫁過來的女子。貴族之女卻幾乎不可能嫁給異族人,母親能嫁給父親絕對是特例。

再說,他們已經無須要在夜摩國結交人脈,任何人脈都不及女皇表姊和將軍姨母們有力。這點他自然是不會明說。

在京城武學念書的那些日子,讓他領悟到,無論他們家想偏安一隅或有別的打算,在京城絕對都需要人脈和勢力。

就算想躲在海上過自己的逍遙日子,若朝中沒有人脈,哪天被陷害了都不知道,怎能算逍遙呢!

“……”嫁進東方家二十多年,她一時間還真忘了夜摩女兒不嫁人這回事。

“您就別操心了。我一定會挑一個能與我交心的妻子,您只要等著娶媳婦兒就成了。”

“連見都沒見過,怎麽交心啊?”

“所以我五大家族都送了庚帖,只要有人回覆,就過去瞧瞧,這不就見得著了?”本來沒打算這麽麻煩,誰家肯把女兒嫁過來,他就娶!

但他要是老實這麽說,母親鐵定隨手找塊板子就往他身上抽,他皮粗肉厚被打也不痛不癢,但是讓她傷心了,她背後那座火山才是真正難以收拾。

所以為了說服母親,這顯然是必須的。

“萬一朝中那些王八蛋又打算強留你在京城呢?”什麽藩王與領主之子要留在京城?放屁!那些把妻兒留在京城的藩王與邊關將領,就有比較安分了嗎?

或者,他們所謂的安分,就是老子在邊關當土皇帝魚肉百姓,兒子在京城吃得滿腦肥腸無所事事?只要不要幹擾到京城貴族們的舒服日子,怎麽大動幹戈都無所謂?

所以她最看不起大燕這些貴族了。在鐵寧兒這個夜摩母老虎的認知中,他們東方家可不算燕國人!她丈夫只是接受招安罷了。

“他們一定會用盡方法阻止,但我還是要娶媳婦,總不能擔心回不來就不娶吧?再說咱們家可從來不會在叫陣的敵人面前怯戰,他們想強留我,那就看看誰更有本事吧!”

蘭蘇容和祖父的棋局廝殺得正熱烈,管事來稟報中書侍郎崔允前來拜會族長。

一聽是崔允,不用問也知道他為何而來。崔允是中書令成安的心腹之一,雖說娶了蘭家女兒為妻,可崔允的妻只是族長的侄孫女,和他們關系並不親近,平常沒事也不會前來拜會,此番上門必然是為了昨日常隼在仙客居游說他們的同一件事。蘭氏族長當下便要孫女回避。

中書令成安讓自己聲勢壯大的手段之一就是縱容黨羽與手下,這招顯然非常有用,在權貴面前只能跪地伏首的百姓至少會記得他們夠囂張,而酷好享受特權、有點能耐便氣焰囂張的人自然會向他靠攏,例如崔允。

天下人道攝政王專制昏庸,挾天子以令諸侯。但表面上和攝政王制衡者,又有幾個是真心為了百姓?

昏庸的對立面就是賢明嗎?世道給人們的選擇往往並非黑或白、好或壞,而是兩者中誰的贏面更大,或兩者中誰還沒爛到底。

來人已經來到書房外,蘭蘇容只得先到祖父書房後的暖閣等待。

暖閣內,蘭蘇容隨手拿了本書翻看,對外頭客人和祖父的對話並不特別關註,可她一邊翻著書,在訪客離開以前,卻也把中書令差人前來的目的猜到了七八分。

老族長態度堅定,立場卻隱諱,饒是在朝中以善辯著稱的崔允一時間也無法讓他松口承諾會給予幫助,臨去前他瞥見了書房另一頭桌上的殘棋,黑子與白子勢均力敵,卻未分出勝負,看來這書房裏原本應該還有別人才對。

而且,黑子的棋路一如老族長,一路從容若定,諱莫如深,卻是隱隱設伏陷阱。偏偏那白子見招拆招,游刃有餘,棋路慧黠而自由無拘,必是心細如發卻玲瓏通透之人。

如果是男性晚輩,定然不需回避,而且素聞族長最疼愛某個嫡孫女。崔允當下心裏有了猜想,卻若無其事地道:“其實晚輩這次前來,除了為中書令大人的要事,還有一些私心。如今國境內各地兵馬倥傯,東方家偏安海外,韜光養晦,更重要的是戰功彪炳,群雄必然有所忌憚,京城裏又有哪一方勢力能夠有這樣的影響力?不管成大人的計策能否成功,這毫無疑問是能夠與一方霸主結交的好時機。世事如棋,變幻莫測,過去我們眼裏認為誰值得結交,誰不值得結交,那些太平盛世時的標準,恐怕在這亂世已不堪用了,希望族長聽得進晚輩的建言,告辭了。”

蘭蘇容從暖閣裏出來時,崔允已經離去。她看著爺爺沈吟的背影,知道就算崔允不說,爺爺也不會小看與東方家結親這件事。

“爺爺可是在思考既能與東方家交好,又不得罪成大人的方法?”若是幫著成安將東方長空扣押在京城,如何算得上與東方家結交?沒結仇就算不錯了。

老族長看著這個有時聰明得讓他吹胡子瞪眼睛的孫女,“反正這沒你的事,你可是和定國公世子有婚約的,現在沒了周太保那樣的威脅,也是時候把你倆的婚事辦一辦了。”

自從火帆海盜從京城裏綁走了朝廷命官和王爺,不少達官貴人都收到了黑帖,包括了定國公,當時整個京師人人自危,也因此後來東方家斬首周太保,剿滅火帆海盜的消息傳回京城,普天同慶的氣氛是可想而知的。

“不算其他叔公那邊的話,咱們蘭家只剩蘇芳還沒有婚約吧?”

蘭蘇芳美冠京城,想必也是成安一黨心目中的理想人選,只是堂妹的性子恐怕會讓這計劃生出不少變數。

蘭蘇芳因為挑剔每個上門求親的對象而至今未有婚配,爺爺雖說是由著她挑剔,其實是有些冷落隨便。

相較起來,她的婚事爺爺卻是精挑細選,為了她多方著想才挑上了同樣是京城百年名門,兩家長輩又有深厚友誼的定國公尹府,國公世子不只年齡與她相仿,而且才貌雙全,未來前途更是一片光明。

人的心雖然本就是偏的,蘭蘇容對長輩的做法也莫可奈何,上一代人的恩怨與齟齬無法避免地波及到下一代,因為不喜歡蘇芳的母親而連帶地冷落這個孫女。

“二十一娘的性子和她娘一樣野,這京城想必是待不住,如果東方家能挑上她,興許是她的福氣。”

聽到爺爺的人選果真是堂妹,蘭蘇容忍不住捏了把冷汗,“蘇芳喜愛詩樂,喜歡結交志趣相投的朋友,京城的名門望族只是規矩多,並非不適合她。反倒是龍謎島偏遠,風俗習慣也怕與中原多有差異,我擔心她難以適應。”東方家要娶的是長媳,是未來的當家主母,堂妹恐怕更適合嫁個與她志趣相投,不需當家作主的貴族次子或麽子。

蘭族長有些奇怪地看著她,“要不,你有更好的人選嗎?”

蘭蘇容語塞。

“她挑三揀四,我不阻止她,就是想看看她要任性到什麽時候!但現在求親的人越來越少,條件也不如以往,這已經是她最好的出路!”

是這樣嗎?蘭蘇容有些不安,只是爺爺看來心意已決,她恐怕也沒有更好的理由提出反對的意見。

適合蘇芳的婚姻是什麽樣的?她想大約就是像二叔那樣,領個閑職,鎮日風花雪月吧?可是二叔和二嬸並沒有因此就一天不吵架。

蘭蘇容思考著堂妹的婚事,卻顯然從未想過自己的,因為從她開始思考關於自己的未來以前,家裏已經給她做了他們認為最完美的安排,那麽她又有什麽理由去思考那些已經被決定了的事呢?

五大家族幾乎同時回覆了庚帖至龍謎島,東方長空雙手抱胸,笑容玩味,促狹地看著桌上五張庚帖,“看來我們的勝仗贏得很是時候,這些世家大族這會兒倒不在意我們一點規矩都不懂了。”

這廳上此刻除了他們兄弟幾個,還有他們的心腹,十幾個臭男人圍著桌子好奇地看著那些紅帖子。

“送張帖子還有什麽規矩?”東方長空的副將陳九撿起一張帖子反覆查看,就是瞧不出有什麽規矩。

跟他們少主寄過去的,除了庚帖的祖籍姓名、四柱八字變成了女方的,有哪裏不一樣嗎?

話說回來,燕國人娶個媳婦規矩還真是多如牛毛。

“因為是咱們少主!要是換了你將庚帖當請帖到處發,沒人會理你的。”另一名副將取笑道。

“……”如果是他啊,根本不敢把庚帖送到那種用下巴看人的人家,還天女散花一樣送好幾張!他們家大少主果然不是一般人。

“他們回覆的不只庚帖,還真的送來了請帖。”東方定寰拿出那些和庚帖一起送到的書信,“傻子才去自投羅網。”

東方長空抽回二弟就要丟進火盆的請帖,“為了孝順和家族和諧,就算是傻子也只好當一回。”

這和孝順或家族和諧有什麽關系?東方定寰一臉莫名其妙,但是念頭一轉,不由陰險地笑了,“咱們家可沒有怕事的,他們想讓我們當傻子,我們就讓他們知道誰是孫子!”他扳著手指冷笑。

京城之行鐵板釘釘,當晚便直接向父母稟報,在知道了東方定寰打算跟著去,年方十六的老三東方騰光想了想,決定自己還是跟著一塊兒去比較讓人放心。

“他們若看見家裏年紀尚淺的年輕人也一塊兒去了,應該會掉以輕心。”更重要的是,當大哥分身乏術時,他至少可以看著二哥,免得他一時不爽快又直接賞人拳頭。

“那我也要去!”矮不隆咚的老七跳了起來。這還沒滿五歲的小鬼靈精肯定是聽到他三哥那句話,以為自己也能跟著一塊兒去玩,讓眾人啼笑皆非。

東方長空只得忍住笑意,蹲下身和麽弟那張明顯就是想出門玩耍的桃子臉直視,“你還太矮了,多吃點飯,等你像你三哥這麽高的時候就帶你出去。”

“噢。”東方艷火有些失望,但也只能乖乖聽話。

身為一家之主的東方耀揚,雖然知道此行並非必要而且絕對有風險,但兒子們那種把挑釁當挑戰,危機當轉機,摩拳擦掌正面迎敵的性子還不都是像他!因為怕事而要兒子草率定下婚姻大事,也絕不是他想見到的。“我會捎信給京城的故人,他們會暗地裏替你們打點和支援。”

離開明珠城以前,東方騰光卻改變了主意,“大哥二哥先走吧。”

“你不想去了?”東方定寰瞇起眼。這小子不是貪玩之人,所以他只是好奇他的打算。

東方騰光笑開一口白牙,“他們既然打算對付你們,不可能只待在京城守株待兔。我們何必一開始就光明正大地讓他們知道咱們兄弟都到京城去了呢?我會晚你們一日出發──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嘛!”

於是這三兄弟一前一後地出發了,還約定了只有三人知道的密語與聯系方法。東方長空和東方定寰這兩個痞子一路像沒心眼似的游山玩水,成安派來跟蹤他們的眼線卻是日日嚴陣以待;而東方騰光在隔日天明以前離開明珠城,帶了四名武功高強的心腹,扮作商賈,沒幾天就追上早他一天離開,卻還有閑情逸致坐在河邊釣魚的兩個哥哥。

就連東方騰光在那一瞬間也忍不住懷疑,這兩個家夥其實只是出來玩的吧!

東方騰光扮作和父親一塊兒出門經商的商人子弟,在進村子前的河邊看到兩個哥哥脫了衣服坐在河邊釣魚,幸而跟著他出門的東方家心腹都是喬裝好手,除了經驗較淺的、扮作老奴的那名嘴角失守,其他人都是視若無睹。

東方騰光進了村子後便找了最醒目的茶攤坐下來喝茶,沒一會兒,他兩位兄長赤著精壯的上身,背後背著一大簍魚,嘻嘻哈哈地晃進村子,吆喝著說要賣魚。村子外就是河,村裏想必會捉魚的人不少,村人們先是見他們兄弟倆那一身精實身板,加上各背著一大簍魚而受到吸引,再看他們的魚,倒比村裏的魚販用釣的、用竹簍子撈的碩大不少,只是這些魚大多是用叉的,拿出來時都死了,價錢就不太好看。

東方騰光瞥了一眼在街角樹下賣魚的哥哥們,回過頭,見到兩個扮作保鏢的手下也忍不住好奇地直往那兒瞧。

大哥就算了,從他有記憶起,他就不記得二哥有耐心釣魚。一定是釣半天沒有魚上鉤,索性把劍拿來叉魚了唄!問題是他們現在賣魚,是賣好玩的,還是有人不小心把盤纏弄丟了?

真的一刻都不能不盯著他們啊!東方騰光都想嘆氣了。

“這幾天趕路都沒吃一頓新鮮的,你去看看有沒有好貨。”他讓一名扮作保鏢的心腹去買魚。

那心腹折回來時,手裏拿著三條肥美的魚。

他沒有問多少錢買的,心腹卻在當天住宿時,一臉凝重地告訴他:

“二少主把我的錢袋整袋拿走了。”該不會盤纏真的被偷了吧?這世間真有人能偷走二少主的荷包?

“……”東方騰光朝天上翻了個白眼。

他們真的能順利娶到媳婦,然後平安回到家嗎?

總之,藉由賣魚和買魚,兄弟三人交換了情報──

第一,他們三人都確信,成安派來的眼線有三人,雖然不停地變裝,但技巧拙劣,偶爾會換成兩人和一人出現,但肯定是三人。那三人一直從明珠城跟著他們到現在。

第二,老三決定繞遠路到山的那一頭,和父親熟識的江湖友人會合。這名江湖友人的幫派在京城設有分舵,算是京城裏的地頭蛇,可以確保他們到達後不是毫無奧援,而依兩位兄長這種完全不是正經趕路的腳程,三人應該會在同一天抵達京城。

第三,雖然這次兩人的旅費嚴格來說是充足的,但是某人恐怖的食量卻潛藏著隱憂,加上兩人打算繼續游山玩水,所以會無所不用其極地搜刮沿路可用的資源──包括三弟和其隨侍的錢袋。

東方騰光真是無語了。

“誰讓你帶一個會動的飯桶出門?”雖然這個飯桶抵得上一支軍隊,但飯量也相當於一支軍隊。而且他們不知道櫃坊可以領錢嗎?

啊,明珠城的櫃坊或許商業機能依舊完備,內亂多年的中原就未必了。

不得已,他多給了哥哥們一袋錢,隔天天未亮便起程了。

他以後一定會嚴肅地建議大哥,把會動的飯桶留在家裏,外頭的飯不夠他吃的!

三人在半個月後的同一天,先後抵達京城。

唔,是有一兩個特別貌美,但他是娶媳婦,又不是娶花瓶,所以他還真的暗自考慮回客棧後擲骰子來決定娶誰。

骰子六個數,五位小姐一人代表一個數,萬一擲到六,就再擲一次,讓老天來決定他娶誰!

“好說好說,東方大公子是少年英雄,豪情壯志焉能拘限在紙上談兵?但是這五位才女想必有不少情思期待藉筆墨傳達,大公子可得賞臉!”東方長空當下默默地想,這常隼當官真是太可惜了。

還是說大燕的官,馬屁拍得好才是最要緊的?

當天深夜,東方長空便收到尹府千金的書信,約他明日申時至湧泉寺私會。

“有人下戰帖,邀你比試?”東方定寰看著兄長灘開那封帶有香氣的書信。

東方長空無語地睨了二弟一眼。這小子一定不知道這麽多年來,身為兄長的他為了顧慮這個二弟的顏面,忍住多少次賞他爆栗子的沖動。

有的人是天生愚笨,而有的人卻是有腦子但懶得使。他二弟就屬於後者。

他把信丟給東方定寰看,回床邊脫下一身衣服。

“看起來……”文謅謅的,看得他眼睛痛!“約你私會?你明兒個要去赴約?”擺明有詐!

“不去。”他爬上床準備睡了。

東方定寰一聽就放心回房了。

然而接下來三天,王府、林府、倪府的千金,也都先後送來書信給他,信中內容各有不同,但共通點就是約他到城中某處私會。

他怎麽不記得燕國的名門貴女有這麽豪放?

“這肯定全是串通好了,看誰能把你釣出去,一到私會地點,就十面埋伏,拿個大籠子把你抓起來。”東方定寰下結論道。

東方長空揉了揉眉心。

其實他二弟只是說話像個傻大個兒,但腦子倒還是正常的。

“問題是,如果五個人都沒法把你釣出去,接下來他們打算怎麽做?直搗黃龍?”他不赴約只是因為這四名女子,四封書信,都沒有出現他認為值得冒險的人。

一個寫了情詩給他。他對風花雪月最沒轍了。

一個對他的英勇事跡以精采的文筆歌功頌德一番。他要是想找人寫生平事跡,會考慮這位姑娘。

一個說她家裏能給他在朝中安插個涼缺。他完全沒興趣!

最後一個信裏完全沒重點,寫了天氣,寫了女人家閨房瑣碎小事,大概是表現書法來著,可惜他沒有欣賞的慧眼。

“等老三的消息吧。”而且還有最後一位姑娘沒出手呢!東方長空不認為成安真的打算直接和東方家撕破臉,但他也想知道老三這幾日有什麽收獲。

“姊!你得幫我!”蘭蘇容對堂妹深夜來找她所提出的請求有些訝異,“你真的想和東方公子私下見面?”她不信常隼要她們把東方長空約出來卻完全沒有別的目的。

問題是五個人同時這麽做,他傻了才會自投羅網。

“不,我要見他,是想讓他知道,我並不願意嫁給他。姊,我求你幫我想辦法,我只能找你了!”蘭蘇芳知道堂姊最無法拒絕她的請求。

“那麽你寫信告訴他也一樣啊。”

“常大人要求我們得先把信給他看,我不知道該怎麽辦……”這個常隼也太膽大妄為了!蘭蘇容一陣氣結。“那麽,東方大公子可赴過另外四位小姐的約了?”

“沒有。”那麽,東方長空肯定知道有詐,她如何能把明知有詐的他給引出來?又為何要替常隼當打手?

“你先回房歇著吧,信我可以試著幫你寫,但他若是不肯赴約,我們仍得另外想別的法子。”第五天,蘭蘇容為蘭蘇芳代筆的信送到東方長空手上。

這封信,比起前四封,既樸素又無香氣。他心裏一陣可惜。

其實他不喜歡那些香氣,只是五天下來也忍不住好奇,猜想著今天出現的是哪種味道?難聞又刺鼻的他可得記著千萬別挑這位姑娘,以後天天跟自己鼻子過不去可不劃算。

這封信箋上也沒有押花或紋飾,看起來真是一封普通至極的書信。

但信上的字跡俊逸絕倫,難以想像是出自閨閣女子之手。

東方長空看著信上短短數語,沈吟了半晌,最後和店小二要來了筆墨。

這時,吃完早飯,順道出門遛達回來的東方定寰見兄長在寫信,精神便來了,“你要回誰的信?”東方長空頭也沒擡,東方定寰自顧自地拿起桌上另一封信。

嗯,比起前四封,這封信才真的像男子寄來的挑戰信。如果說從筆力看得出一個人懂不懂武,東方定寰可以打包票,寫信的這人起碼是有武功底子的,運筆的力道完全不同一般女子。

這是代筆,或五大家族的千金真有習武的?若真是如此,連他都想見見這名女子了。

信上只寫明兩件事:一是打算與東方長空互換他會想知道的情報。二是請東方長空決定會面的時間和地點。

“這你就信了?沒準兒是眼見前四個都無功而返,幹脆讓你做決定呢。”

“這樣不正好?”東方長空的字可不像他自嘲的那般難以入眼,而是雄渾大氣,運筆如流水。說真格的也沒人信,江湖中人都還記得他爺爺東方從雲是文武全才,卻只記得他爹海上稱霸,加上他爹就那副武人粗獷霸道的模樣與舉止,外面沒人知道他爹是很愛看書的。

到了他們這一代,兄弟幾個從小到大無論修文習武都不準有任何偏差與怠惰,要是被夫子告上一狀,就等著吃他爹的拳頭。

連教兒子都用拳頭,難怪沒人相信他老爹愛看書啊!

在等墨跡幹的時候,東方長空笑道:“如果老三的猜測是真的,那麽由我們決定時間和地點,在他們看起來是不影響計劃,但對我們來說卻更萬無一失。”好吧,他相信老三。東方定寰笑得白牙一閃,“如果官兵上門,我可以動手吧?”要不是京城裏有些小吃讓他吃得齒頰留香,再三回味,他這幾天可要悶壞了!

東方長空沒好氣地睨了他一眼,“下手輕一點!”蘭蘇容並不是打算幫著東方家。

以家族男性的角度來說,為了政治上的考量,若不是選擇與朱長義狼狽為奸,那麽就是和成安同出一氣了。政治就是這麽可悲。

但她是女人,她的著眼點只有道德與良知,她從未聽聞東方家像其他領主或蕃王一樣總有層出不窮的醜聞,舉國皆知的反而是他們的戰功。反過來看,成安一夥人的惡形惡狀她完全不陌生,所以她並不打算幫著成安對付東方長空。

東方長空選擇會面的地點,是位於京城西郊的前朝太師廟。

百姓對於霖雨蒼生的賢仁之士有祭拜的習俗,據傳,生於五百年前,前朝的魏太師是春風化雨、有教無類的典範,就是推翻前朝的韋氏皇族也不敢動太師廟的一磚一瓦,大燕開國後這三百年間,多次為了彰顯聖德,收服民心,大肆整修太師廟。太師廟是各地士子進京念書、文官上任時必定造訪的地方,任何人都能進太師廟追思或祭拜,但比起販夫走卒、匹夫庶婦日常祭拜的一般廟宇,這裏卻是清幽許多。

重點是,太師廟蓋在一馬平川的平地上,常隼就算想派大隊人馬埋伏也無處可藏。加以太師廟是文人士子重視的地方,常隼就是派重兵挾擊,若沒有充分的理由,朝堂上反對成安的士大夫們可不會善罷甘休——這畢竟是他們僅剩的、還能展現文人風骨的地方,不小題大作地吵鬧一番是絕對不可能的。

但成安若一意孤行,士大夫們的反對會是理由嗎?

不過至少,常隼無法事先安排埋伏,這一點是可以肯定的。

至於會面時間是酉時,已經接近傍晚。也許是考慮到入夜後,就算成安派人包夾,他們也比較容易逃脫,但如此一來,前往太師廟會面的蘇芳豈不是也陷入危險之中?

“姊,我真的要去嗎?”蘭蘇芳自然是千百個不願意。

蘭蘇容心裏嘆氣。

也罷。畢竟信是她寫的,如果東方長空問蘇芳她想給他什麽情報,又要他交出情報,蘇芳也答不上來,她仍是得親自出馬。

“你聽我安排……”她讓身邊的人做好隱瞞她出城的準備,然後帶上了兩名信得過的護衛,換上便於趕路的裝扮,從蘭府後門離開。

因為不方便借用家裏的馬車,便由信得過的奴仆為她找來了馬車和車夫,悄悄地往太師廟而去。

蘭蘇容並不知道,蘭蘇芳在她上了馬車離去之後,也悄悄地離開了蘭府,雇了馬車走另一條路到太師廟。當蘭蘇容到達太師廟沒多久,蘭蘇芳便在太師廟後門與她的奶娘會合。

“堂姊和東方長空見面了嗎?”早在蘭蘇容將信送出去的那天,蘭蘇芳便在太師廟安排好了一切,今日她的奶娘趕個大清早到太師廟來,任何來到太師廟參拜或散心的人都會以為她是新來的掃地婆婆。

當然,奶娘並沒有和蘭蘇容打照面,帶蘭蘇容進後院廂房,並且給她送茶水的,是被她收買的廟祝。

“還沒見到東方家的少爺,會不會他不來了呢?”蘭蘇芳咬住下唇。

她並不在乎成安和常隼想做什麽,那與她毫無關系,她要爭的只有自己的婚因!

她的計劃最重要的一環,就是堂姊必須見到東方長空!但她怎麽沒想到,萬一東方長空懷疑常隼和她們串通好而爽約了呢?定國公府的人很快就會循著她的通報前來了啊!

幸而,廟裏貪賞錢的打雜童子偷偷跑進來通報,她們等的人現身了!

蘭蘇容與東方長空約定在太師廟私下見面,礙於蘭蘇容的身份,加上東方長空也不願張揚,因此兩人都用了只有對方知道的化名——當然他們心裏很清楚,私會也好,化名也好,絕對不是只有他們倆知道——東方長空的化名是木公子,蘭蘇容的化名是晨綻夫人。

那前來通報的打雜童子說,一名虎背熊腰、身材高大的男子,自稱木公子,向廟祝問了晨綻夫人到了沒有。而廟祝已經領著他去蘭蘇容等待的廂房。

蘭蘇芳和奶娘交換了個眼色。接下來她必須在定國公府的人到來以前回到蘭府,假裝這一切並沒有發生。

和陌生男子秘密私會,對蘭蘇容來說可不是能夠無動於衷的事,她沒辦法安靜地坐下,喝空了茶杯卻仍然口幹舌燥。可她不想出糗,所以沒有向廟裏的人再要一杯熱茶。

她讓兩名護衛守在門口,只要一有不對勁,他們可以馬上沖進來阻止東方長空。但這還是無法緩解她緊繃的情緒。

在屋子裏來回踱步顯然會洩漏她的不安,因此她看向墻上寫得龍飛鳳舞的書法,宛如專心研究上頭奧妙的文字。

東方長空進到廂房裏時,看見的便是披著深藍絲綢披氅,素凈的側臉帶著一絲迷惘地仰望著墻上書法的蘭蘇容。

不知道為什麽,那一眼,他記得最深刻的是那股靜謐氣息。哪怕她看起來有那麽一點不知所措,卻無損她儀態間從容不迫的優雅,一綹發絲垂落在泛紅的頰畔,眼裏雖有迷惘,卻絕不慌亂。

當她看向他時,眼裏出現一抹掩飾不住的訝異。

人們說,龍謎島曾經是惡名昭彰的海盜之島。

火帆海盜算什麽?他們只是一群瘋子,專幹綁架勒贖那一類猥瑣又小人的行徑。

過去,龍謎島的海盜,說打就打,說搶就搶,不怯戰,不投降,搶白道的官船,也搶黑道的私船。所到之處,有如暴風卷起千層浪,有如天火燒遍九重天,所向披靡。

東方家前一代的家主,東方從雲便是那些驍猛又好戰的海盜所效忠的海盜頭子。即便三朝前獲得赦免與招安,即便東方從雲早已不在人世,京裏的貴族們對他們的懼怕與認知並沒有絲毫改變。

畢竟,他們打海盜,就像他們當海盜一樣出類拔萃。

她以為,她會看到一個滿面刀疤和虬髯,眼神兇狠的惡煞——雖然她自己也覺得這樣的想像未免過於貧乏,她見識過那些被推到午門斬首的綠林大盜,大概就是那個模樣。

但他的模樣和打扮都十分幹凈,臉上渾然不像她見過的那些強盜,即便穿著布衣,依然俊偉非凡。

而且,他有一對顯然很常笑的眼睛,神態隨和得足以安撫任何因為他的高大而心生畏懼的人,氣質是沈穩可靠的。蘭蘇容在發現自己太快卸下心防時,趕忙提醒自己嚴陣以待。

東方長空沖著她笑開一口白牙,“等等。”然後他轉身對著門外的某個人道:“好好相處……不要瞪人,不準先動手。”

“……”蘭蘇容無語地看著他警告小孩似的語氣,然後入內來,饒富興味地看著她。

“姑娘不是那日畫舫上的任何一位吧。”雖然這名女子,容貌不算出色,也比那日畫舫上所有人都平凡了一些,可是耐看。至少他覺得特別順眼。

如今回想起來,五大家族倒是很用心地在替成安籌劃美人計啊!思及此,他忍不住笑得白牙森森。

看樣子他把五人的容貌都記住了?蘭蘇容沈吟片刻,便坦白道:“舍妹要我轉達,當日赴約是迫於長輩之命,她並不願意履行這樁婚約。”東方長空眉心擰起,他最不喜歡強人所難了。不過這麽說來,她也是蘭家的閨女?

“那封信是你寫的?”他還在懷疑那日畫舫上那些舉止扭捏的女子,能夠那樣冷靜地分析他的顧忌與想法,進而決定與他談判。

至少跟其他人的信比起來,她既不迂回地試探,也不造作地引誘,目標果斷而明確。

“是。”

“你在信上所說,要和我交換的重要情報,不會是令妹不想嫁給我吧?”他的口吻半是無奈,半是揶揄,聽得蘭蘇容都有些忍俊不住。

她維持住表面上的穩重,對身子突如其來的虛乏感,只當作是太過緊張所導致的。“舍妹不願意嫁到龍謎島,但蘭家的立場是友善的。我至少可以告訴你五大家族中誰是真心考慮與龍謎島建立穩固的姻親關系,而誰寧可配合中書令大人對你們虛以委蛇。”這確實是不錯的情報。其實來赴約之前,他並不認為一個高門貴女能給他什麽有利用價值的情報,純粹是終於有個有腦子的女人提供了一個他覺得可行的會面方式,但她顯然自己找到了能為她所用的價值。

因此,大概是身為男人的劣根性,越覺得有趣,他就越想逗逗她,“為什麽你會覺得我對這方面完全一無所知,就敢提出聯姻的要求?”蘭蘇容的表情顯示,她一點也沒有被他的故弄玄虛所動搖,“否則,你何必五大家族都遞庚帖?”他大可先行排除那些不可能誠心結親的。

話說回來,當她聽見他這行為時簡直都傻眼了,更不用說其他貴族的訕笑。

不知情的人還以為,這海盜王的孫子多麽怕自己討不到媳婦啊!可是當蘭蘇容見到這個被京城所有貴族訕笑的男子,她相信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麽,更清楚這舉動會帶來什麽效果。

而這樣的效果,顯然是他的目的之一,至少是他為了達成目的所願意付出的代價。

她說對了,東方長空為此卻是笑得更開心了。

“好吧,那麽你想從我這裏交換什麽情報?”蘭蘇容遲疑了片刻。其實她並沒有特別的目的,純粹是為了蘇芳。但是她也明白如今這大燕,貴族們躲在京城假裝天下太平,已經與茍且偷生、自欺欺人無異。

如果蘇芳願意嫁進東方家,自然是最完美的結果,但她不可能無視堂妹的意願逼她下嫁。“東方家只願意娶嫡女嗎?”其他堂妹的話,或許她可以多加關註,畢竟她們在京城裏未必有更好的歸宿。

“你是庶女?”他這麽問,不知是誤會她想毛遂自薦,或是別有用意,惹得蘭蘇容漲紅了臉,“家父威國侯世子蘭朝英,家母陽陵郡主韋菱君。”雖然他對京城這些貴族的家務事沒興趣,不過既然遞了庚帖,自然也對五大家族的家系做了些調查。威國侯世子除了正妻陽陵郡主之外,其餘的妾室都無出。“那你有婚約了?”他還真的……蘭蘇容見這男人半點也不迂回,坦白又大方地直視她,讓她忍不住避開眼,挫敗地想她臉上的潮紅恐怕已經讓她氣勢全無,“定國公世子是我的未婚夫。”

“你喜歡他?”

“……”蘭蘇容瞪著他,這家夥竟然一臉無辜和誠懇,全然不覺自己問的是太過私密的事。“這應該與公子無關,而且也不重要。”

沒有一位世族子弟與閨秀千金的婚姻必須考量到兩情相悅——蘭蘇容發現自己與其說是怪他冒犯,不如說,她突然發覺這個從遙遠的外島來京城的野蠻人,是這輩子唯一問她這個問題的人。即便是疼愛她的長輩也不曾問過她的意願。

但是,她想,自古以來婚姻之事,只有父母說了算,誰會去問這種問題呢?

“怎麽會不重要?”東方長空不由擰眉,“如果你喜歡他的話,我就不能搶親了。”

“……”他說什麽?蘭蘇容瞪大眼,但隨之而來的強烈暈眩卻讓她驚覺不對勁。

她早就感覺身子有異,一直以為是太緊張所致,但這猛烈到連站都站不住的虛軟感,卻讓她驚覺自己恐怕被下了藥!

是那杯茶!

在她身子搖搖欲墜癱軟的那一刻,東方長空已經飛快地扶住她,“沒事吧?”他連忙去探她手腕。

“不……別碰我……”她只能揚聲喊道,想推開他,卻一點力氣也使不上。

門外,蘭蘇容帶來的兩名護衛破門而入。

但比兩人更快的,是一道閃電般的黑影!緊接著“砰”的一聲,一名蘭府護衛已經被一拳打暈在地。

從蘭蘇容喊出聲,到蘭府護衛被打倒在地,僅僅是一呼一吸間的片刻,東方長空卻還是立刻喝道:“住手!”他二弟就在門外跟蘭府的護衛大眼瞪小眼,只要一有風吹草動,一般練家子動手的速度絕對快不過他二弟,他早該出聲制止,只怪蘭蘇容癱倒得太突然。

東方定寰的拳頭在幾乎要碰到另一名護衛的鼻子時,收放自如地煞住,對方卻因為他那身殺氣與拔山倒樹般襲來的力道,被震得往後退了一步,但猶然感覺到一股無形的壓迫感。

“你要自己跟他們打?”東方定寰擰起眉。

東方長空忍住翻白眼的沖動,“點穴道就好,不要節外生枝。”

“呿!”一拳一個不是省事多了?

但那名護衛哪可能乖乖被點穴,立刻就要回擊。

然而,他並不知道一件事。

在東方家剿滅火帆海盜之前,就在今年年初,發生了一件京城的貴族與老百姓也許無從得知,但卻轟動武林的大事——東方定寰在武林大會上一鳴驚人,打敗無數江湖老手,而當時與會者還包括夜摩國南武林的各大派高人,東方定寰這廝只想找人比試過過武癡癮,沒想到打贏了一場又一場,就此一戰成名。

那護衛出手還擊,東方定寰卻顯得游刃有餘,左手拆解他的招式,右拳氣勢萬鈞地直接打碎他的下巴。

接著他神速挪步,三兩下點住這名忠心護主的護衛穴道,然後任他倒地不起。

“這總行了?”他雙手抱胸,居高臨下地看著倒在地上,也不知是否又被他打暈過去的護衛。

東方長空揉了揉眉心,沒力氣念他了。

把人打暈了再點穴,跟脫褲子放屁有什麽差別?

而蘭蘇容眼見兩名護衛完全不是對手,她一手摸向腰間的匕首,在東方長空正為了二弟感到頭痛,她冷不防抽出匕首抵住自己頸間。

其實,只有她自己知道,恐怕她連把匕首刺進咽喉都沒力氣。

“放開我。”她只希望她嚴厲的口吻能威嚇住這個男人。

東方長空迅速在腦袋裏厘清這一切,但他仍是沒松開扶住她身子的雙臂,“我猜你不會相信,但是你身上的異狀和我們沒關系。”必要時,他也會點住她的穴道,但他希望她相信他,所以沒有動手。

而且他猜想她應該也沒力氣自刎了。

“難道我會自己服下迷藥嗎?”

“你我都清楚,今日的私會有多少人在湊熱鬧。”他一邊說,一邊檢視她的狀況,他不是大夫,也只能憑經驗大致判斷她中的迷藥是否有大礙。“而且,老子就算要搶女人,也不會用藥。那是沒本事的男人才使的賤招。”

“……”這男人!

但這麽做,對成安有什麽好處?為了讓東方長空成為眾矢之地嗎?然而迷藥的藥效已經不允許她再多想。

這時,又一名少年進到廂房裏。

“京城方向有一隊人馬往這兒來了,先離開吧。”

“是成安的人?”東方騰光早就讓父親友人的手下埋伏在太師廟附近,他們一眼就能知道來者是哪一方勢力的人馬。“是定國公府的馬車,帶了十來名護衛。”東方長空看向蘭蘇容,“你未婚夫來抓奸嗎?”雖然他感覺這並不是成安的計謀,但如果成安打算構陷他迷奸定國公世子的未婚妻,確實有可能把他困在京城。

但也只是可能。

相比起迷奸這等“小事”,他三弟分析的方法還更有力。以他們家的探子所獲得的消息來看,成安可不是一個會手軟,或會愧疚的人,明明能選擇更萬無一失的方法,他沒理由選擇比較不牢靠的方法。

還是說,成安想來個雙管齊下?

有些什麽閃過蘭蘇容的腦海,可是此刻的她什麽也抓不住,“放開我……”她只能虛軟地道。

“那可不行,如果把你丟在這裏,我們可就百口莫辯了。”東方長空說著,脫下身上的鬥篷,將她裹住,尤其仔細地將她的面孔藏在鬥篷之下,接著才將她橫抱而起,“不管是不是成安,我們還是照原定計劃到那兒去避一避吧。”他看向地上被點了穴道,但顯然尚清醒的另一名護衛,“如果你不跟我們走,你主子清白的名聲就會毀於一旦,但如果你跟我們走,至少可以看著她,親眼確定她不會被我們欺負,而我們也許還有辦法挽救她的名聲。

你的選擇呢?”把這兩名護衛留下,和留下蘭蘇容是一樣的,所以他們必須一起離開,差別在於是說服他自願跟著走,或者要動武了。

他把家裏這只會走路的飯桶帶出來,就是為了這種時刻啊!

那名護衛看向昏過去的同伴,東方定寰已經拎起不省人事的那名護衛,毫不費力地往肩上扛,那副輕松自若的模樣,仿佛他肩上扛著的不是彪形大漢,而是兩歲小孩。接著東方定寰轉頭看向還清醒的護衛,他的眼神仿佛在說:你也需要代勞嗎?

東方騰光心想這名護衛應該無法生事,直接解了他的穴道,笑道:“識時務者為俊傑,你會和我們一起走吧?”說話的同時,他身後兩名丐幫弟子拿著棍棒敲著掌心,面目猙獰地微笑。

那人點點頭。

一行人就在扮作乞丐的地頭蛇帶領下,藉著夜色與嵐煙的掩護,向山林撤退。

他們原先預計躲避成安圍捕的藏身處,竟是城郊的難民營。

朱長義下令不準那些因為內亂而從各地蜂擁而至的人入城,朝中那些據說和他分庭抗禮的高官也不曾反對,畢竟讓難民進城只會影響貴族們舒適優渥的生活。

於是城郊難民們聚集之處,漸漸形成了幾座寨子,每當城內的貴族府中發生竊盜案,官府就派人去掃蕩難民營,目的就在試著嚇阻難民營擴大,不過成效有限。

每天早朝時,百官為了如何讓難民營消失而吵得臉紅脖子粗,好像真的很用心在做事一樣,吵了這麽多年,這座難民營不只沒有消失,而且有逐年擴大的趨勢。

幸好亂世裏總有俠義心腸之人,這些年來因為丐幫的關系,勉為其難地維持住難民營裏的秩序,起碼這裏沒有淪為可怕的人間煉獄,京城內下九流的黑幫勢力也不至於染指到難民營裏。

而東方耀揚所熟悉京城的友人,自然是丐幫幫主了。

幸虧東方長空用鬥篷將蘭蘇容包住,否則像這樣衣著光鮮的高門貴女出現在難民營,大概就和肥羊_進狼群裏差不多。

東方長空向丐幫要求一處可以讓蘭蘇容休息,並且不被任何人窺伺的地方——他懷裏的人連一眼都不能被別人瞧見。整座難民營裏,就只有了望臺頂端可以避開閑雜人等的視線了。

蘭蘇容雖然意識昏沈,但她還是聽見了東方長空的要求,她明白他是為了盡可能不讓人發現她的身份。

其實他不需要為了連名字也不知道的她這麽做的。

蘭蘇容的兩名護衛暫時被丐幫的人看守,負責將被打暈的護衛送到安全處的東方定寰道:“我跟這家夥就照原定計劃,先回客棧了。”他指著身形和東方長空相似,穿上了鬥篷遮住臉後,幾乎以假亂真的某位丐幫弟子。

依照前天東方騰光的猜測,成安必定會找個理由光明正大派官兵捉拿他們兄弟倆。

不管到時他們兄弟能用什麽計策反將成安一軍,只要東方長空被逮,成安都會想盡辦法不放人。因此東方長空絕不能被抓,難民營就是計劃中的藏身處之一。

本來東方騰光的計劃是連他二哥也一起藏起來,所以他找來了兩名身形和哥哥們相似的替身,只要假裝回到客棧後再悄悄離開,天亮時官兵拿不到人,也就暫時安全了,至少在東方騰光拆穿常隼的詭計之前是安全的。

但東方定寰最討厭當孫子了,他大爺不肯躲就是不肯躲,東方騰光一想,也罷,成安要逮他二哥,派一支軍隊恐怕還不夠。

東方長空滿心無奈,只能叮嚀他二弟:“官兵是奉命辦事,都是人生父母養的,到時可千萬別出全力反擊,讓他們抓不到人最要緊。”東方定寰只是哼了一聲,應該是聽進去了吧。

難民營裏蓋了望臺的原因說來諷刺,所謂的了望臺,是用來監控遠方的敵人、防止盜賊宵小;這裏的了望臺卻是為了防官兵,只要城裏派了軍隊,守在了望臺的人就會敲警鐘,讓底下的人四處躲藏去,所以兩座了望臺都是向著京城。

至於其他方向為何不需了望臺呢?套句丐幫長老的話,他們還巴不得真有土匪或某個藩王打到這裏來,最好把京城也給打下來,反正他們只剩爛命一條,還有什麽好怕的呢?

一進難民營便不知去向的東方騰光,原來是照著他大哥的吩咐,去請來難民營裏的大夫,東方長空抱著蘭蘇容上了了望臺沒多久,大夫也爬上來了。

東方騰光還找來兩件連帽的暖氅給大哥和蘭蘇容。

大夫為蘭蘇容把過脈,確定她中的只是普通的迷藥,待藥效退去便沒事了。

等大夫和東方騰光都離去後,東方長空將兩件暖氅都給了蘭蘇容,她身上的迷藥藥效一時半刻的還不會退去,這了望臺上三面只有簡單的木板護攔,不牢靠不說,冷風還不停地從木板隙縫中吹進來,讓她可憐兮兮地縮在地上發著抖。

方才上來時,東方長空就拿他的鬥篷鋪在地上,讓她至少有一塊幹凈的地方可以休息,因為怕攔桿不夠牢固,所以他把鬥篷鋪在中央。如果不是因為藥效,她恐怕還不肯躺下來吧。

東方長空將一件暖氅給她穿上,另一件讓她蓋在身上,蘭蘇容其實一直都有意識,只是身子虛乏無力。

她不禁暗忖,若是她遇上的不是東方長空,此刻恐怕生不如死吧——明明毫無抵抗能力,卻清醒無比!

“謝謝。”雖然虛弱,她仍是勉力開口道。有兩件暖氅裹著,總算暖和了些。

東方長空看著她,“我們把你強押在這兒,謝什麽呢?”他邊說著,手上卻沒停地將她身上的暖氅拉攏。

“蘭府外頭必定有成大人和定國公府的眼線,你們自然不能冒險,還願意替我請大夫,已是仁至義盡了。”更何況他做的不只如此。

“請個大夫就得到你的感謝,你們京城的人真是涼薄。”東方長空純粹是無聊嘴賤地道,蘭蘇容聽得一陣無語。他扶她躺下後,指著一旁方才東方騰光又送上來的東西,“這是幹凈的水,還有水果,我想其他食物你可能吃不慣,也不敢吃。恐怕今晚你必須委屈點跟我待在這兒了,所以呢……”他又指著一旁幹凈的廁腧,“可能你不識得,貴府的清器應該長得比較別致,不過你也只能將就了。我就坐在樓梯上,有事可以喊我一聲,不過你放心,我不會偷看你解手。”他痞子似地又笑開一口白牙。

蘭蘇容漲紅臉。

他把所有東西都放在她手能構得著的地方,“對了,別太靠近攔桿,畢竟這些從外地兩手空空地逃難到此的人,沒有多少資源和能力把這座了望臺蓋得更牢靠。”話說完,他當真把她一個人留下,爬下樓梯。

蘭蘇容有些不安地拉住暖氅。

現在是什麽時辰了?恍恍惚惚,韶光的流逝在她的意識裏一下快一下慢,夜似乎比記憶中更黑。這了望臺之頂什麽都沒有,最亮的是被剪成四片的星空,充耳的只有冷風從木板夾縫中鉆進來的細弱尖嘯,和底下吵鬧的,瑣碎的,聽不真實的人聲。

而在這個簡陋的高臺上,舉目所及只有她一個人……“餵!”她突然有些害怕。

好半晌,一顆腦袋才從樓梯處冒出來,東方長空挑眉看她。

蘭蘇容雙頰似火燒,覺得自己的舉動也太可笑,“你……你一個人坐在樓梯上?”這姑娘看起來並不像良心發現,關心他是否孤單寂寞覺得冷。

“這樓梯寬度只能容納一個人上下,你說呢?”

“……”到底是個十八歲的姑娘,在長輩眼裏再如何知書達理、穩重懂事,終究是個深閨小女兒,那當下她只覺得有些別扭,“你……就只是坐著?”不然呢?東方長空一手擱在臺階上,“難道你覺得我該坐在無人的臺階上繡花?”蘭蘇容忍住笑意,然後清了清喉嚨,“你可以……坐上來點。”她頓了頓,又解釋道:“這樣就算你打起瞌睡,也比較不容易掉下去。”她是為了他的人身安全著想,絕對不是因為她覺得這上面只有自己一個人,很可怕。

算她有點良心。東方長空嘴角微勾,往上爬了幾階,高大的身子便坐在樓梯口,背對著她。

蘭蘇容側身躺著,看著他的背影。

也許有個人陪伴,真是安心不少,稍早前那些突如其來的恐慌全然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新奇之感。

她這輩子可未曾獨自在外頭像這樣子過夜。

這個男人其實不必陪著她,給她一個休息的地方就已經算不虧待她這個陌生人了,但他卻因為是他把她帶到這個難民營裏,覺得自己對她的安危有責任,所以要求讓他一個人在上頭守著。稍早時,他低聲地向他的三弟交代這些緣由,她聽見了。

東方長空到底是一個怎麽樣的人呢?她忍不住想著從見面到現在,他那些讓她驚訝又好奇的舉止。

不知過了多久,底下又有人送東西上來。蘭蘇容沒看見那人,但她已經能認出,那聲音是東方長空的三弟。

她記得常大人的人說,東方家此番來京城的只有長子和次子,卻想不到老三也來了。但蘭蘇容認為,就算常大人知道東方家的老三也來到京城,恐怕也不認為這個才十六歲的少年有什麽值得防備的。

應該說,他們無從親眼看見一個十六歲的少年,能夠悄悄地來到京城,短短幾天之內找到讓兄長自由進出難民營的人脈。也許就算看見了,也會不以為意吧。

但蘭蘇容記得很清楚,東方家老三先是通知定國公府來了人,然後安排兄長進到難民營,替他們張羅一切,從頭到尾每一件事都處理得有條不紊,不慌不忙。

還有那個眨眼間就打昏她護衛的東方家老二……看來,常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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